第九十九章·灵台问心下（1 / 1）

倏地一下幻境碎裂，万千景象崩析离散，重归一片白茫茫的识海。大喜大悲红白交迭，恍然里沉明琅知觉着自己仿佛又昏然过了一世人间。

他低垂着视线，视野里一双深红的绣鞋轻轻踏在地面，沉明琅沿着那抹红色抬眼，看到的却是他初来幽都时消失在公主府门后的女妖南柯。

“你为什么不拿她换那三千修士？”她问，唇片开合间色若渥丹，“这样你离开幽都，出去了依旧是逍遥的苍洲道子、剑宗天骄。大道无情，修行路上何不可舍？”

沉明琅静静看着她。

女妖又笑，视线极暧昧地自他身上流转，她一只手挑起裙袂，露出瓷白的一块肌肤：“……还是说你贪恋这具肉身？为此连大道都可舍得？”

沉明琅却朝她一笑，竟是有些自嘲：“我曾误将你认作是南柯的三尸神，想着她在境中该如何化这三尸考验。不曾想是我走了眼，你不是三尸神，而是我的心魔。”

淡淡金芒自识海中慢慢汇聚，化作青年面前三尺青锋，正是那把太衍神剑。

那女妖面色倏地一变，长眉挑起：“你要杀我？你下的去手？”说着哼笑一声，“你这牛鼻子，今日你可杀我，明日便可杀她！既然如此，何不就在这儿舍了她去！”

沉明琅没有回答，他倒提着剑缓缓踱向女妖南柯，将她逼得后退一步。

直到站在那女妖面前，沉明琅轻轻抬起了手，那女妖下意识闭目偏头一躲，落在她身上的却不是什么诛邪的法咒，而是一个鸿羽般的抚摸。

“你……”女妖凤眼圆睁，怔怔看着沉明琅近在咫尺的衣摆。

“我不会杀你，”青年的声音淡淡传来，“你也不必露出这般表情，南柯她……从不这样……”

沉明琅放下手，与那女妖擦肩而过，片刻后，远远传来了他的声音：“从前我也不懂为何昔年生死之际独邪面对帝姬会引颈就戮，但是现在，我些许懂了一点。”

他语气轻快，细听时仿佛带了些笑意。

那女妖蓦然转身，却见沉明琅立在远处，双手捧着那把神兵：“我落生此世，仰承冥主洪恩，得授天地长生造化。此剑名为太衍，为神主手铸，今，随我长留。”

那青年周身烈风骤起，墨绿神光自识海大放，轰鸣之间，沉明琅掐诀朗声道：“十处阴阳道，六界轮回台，听我敕令，现！”

雪白的识海瞬间剧烈动摇起来，那女妖尖啸一声，目眦欲裂：“沉明琅！你竟寻死！”她朝那咒印中的青年急奔而去，却在触碰到他的刹那同雪白世界一同湮做了飞灰。隆隆雷声里，沉明琅睁开双眼，他浑身湿透，手中法诀依旧。

小姚真人见他睁眼，正欲询问，却听那青年温声道：“两位前辈，我将于此地强召轮回台碎裂虚空，还请二位远离此处，待我破境，便可离开转世。”

沉明琅说着却浑身一顿，呕出一口血来。他面色苍白，显然是灵气不足以继续催动阵法。小姚真人面色一变，沉明琅不过一句话的功夫便吐了一滩血，眼下不等他答话更是自双耳淌出血水，朝着爆体而亡的方向发展。

阿提撼然道：“你……你不要命啦？还有南柯呢，你死了她怎么办呀！”

沉明琅苦笑一声，嘴角也淌下一线血痕：“她之于我……乃平生挚爱。我之于她，乃一过客耳。苍洲一世，我与她有过露水姻缘，为她所嫁，已经无憾。”

“好一个无憾！”小姚真人笑道，“看不出你这雁洲修士还是个痴情种，我们笑春山的最怕你这种。”

他拢着袖子踱上祭台立到沉明琅身侧，朝阿提眨了眨眼：“吾爱，千年前你我同御独邪而身死，虽死犹憾。如今尚有如此一搏，你可愿与我通往？”

沉明琅意识到他要做什么，神情诧异：“前辈您……”话未说完，肩头却被人轻轻拍了一记，一道至纯灵气沿着那只手掌涌进他枯竭经脉，虚空云层中的阴影顿时深了几分。

“前辈同前辈讲话，年轻人不要插嘴，”小姚真人慢条斯理道，他朝阿提伸出白玉似的一只手，“我不愿轮回与你分离，阿提，你可愿意同我一起？”

寡言的女剑修终于露出笑容，沉明琅听她应了一声，握住了丈夫的那只手，站到了他的身侧。

小姚真人脸上的笑容愈加柔和，他与阿提周身升起细小的光辉，徐徐没入沉明琅的身体。倾盆大雨中，沉明琅听到他说：“阿提，我们再不分离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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